她没有答复。到了第二十五小时,东阳来找她:他声明:他收回“着勿庸议”的成命,她也要让步一点,好赶快结了婚。婚姻——他琢磨出一句诗来——根本就是妥协。
她点了头。她知道她会在婚后怎样的收拾他。她已经收拾过瑞丰,她自信也必能教东阳脑袋朝下,作她的奴隶。
他们在一家小日本饮食店里,定了六份儿茶点,庆祝他们的百年和好。四个日本人在他们的证书上盖了仿宋体的图章。
事情虽然办得很简单,东阳可是并没忘了扩大宣传。他自己拟好了新闻稿,交到各报馆去,并且嘱告登在显明的地位。
在日本人来到以前,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北平的。假若发生了,那必是一件奇闻,使所有的北平人都要拿它当作谈话的资料。今天,大家看到了新闻,并没感到怎么奇怪,大家仿佛已经看明白:有日本人在这里,什么怪事都会发生,他们大可不必再用以前的道德观念批判什么。
关心这件事的只有瑞丰,冠家,和在东阳手下讨饭吃的人。
瑞丰的病更重了。无论他怎样没心没肺,他也受不住这么大的耻辱与打击。按照他的半流氓式的想法,他须挺起脊骨去报仇雪耻。可是,日本人给东阳证了婚,他只好低下头去,连咒骂都不敢放高了声音。他不敢恨日本人,虽然日本人使他丢了老婆。只想鬼混的人,没有爱,也没有恨。得意,他扬着脸鬼混。失意,他低着头鬼混。现在,他决定低下头去,而且需要一点病痛遮一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