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进了布机间,跟齐胖妹学手艺,不到半个月,就能单独管四部车子了。谁知道,头一个月的工资,却归张大婶吞了。据说,这是厂里多年来的老规矩。文英也只好忍着这口气,把希望寄托在未来上……这些事倒是教训了文英,她这才明白过来:天下乌鸦一般黑。乡下有没良心的财主、团保,工厂里有没良心的工厂主、监工、工头。倒霉的,总归是穷人。她从前还以为姨妈在城里做工,比种田人强,好生羡慕哩……
时间一晃,文英进厂作工已是两年多了。两年多来,她的思想也起了好多次变化。头一年,她老是偷偷伤心落泪。父亲和炳生死得惨,自己也几乎受辱,是这辈子忘不了的事。想家乡,想亲娘,可又回不去,日子不易熬啊。现在干厂里活,受工头、厂主的欺。和姨妈两个过着没有半点指望的苦日子,已经够教人寒心了,可每天一睁开眼,又尽看见比自己更苦的工友和邻居……她觉得生活是绝望的、冰凉的,自己的心也一天天凉了,麻木了,渐渐地她变得不会伤心落泪了,只是机械地上工、吃饭、睡觉,很少说话。可是,近一年来,她在厂里结识了一些好人,一些快活、大胆而热情的姑娘。姑娘们的旺盛活跃的青春,使她感受到了温暖。那些姑娘们还带着文英认识了女共产党员刘平。刘平教给她们许多革命道理。从此,文英的心,象死灰复燃一样,逐渐从残烬里拨出一些还没有完全熄尽的,微小得象尘土样细粒的火星……尤其近来,她知道了这次北伐战争和往年的军阀混战不一样的道理,心胸更感到轻松些,朦胧地觉得穷苦人的日子有指望了,好翻翻身了……但是究竟怎么个翻法呢,她搞不清楚。刚才,又听到杨老老说北伐军一到,人民就见了天日的话,这又触发了她的心思。她爬上床后辗转反侧,心里在琢磨着:她的家乡现在该是北伐军的天下了,她相信家乡是会变好的。但是,究竟怎么变法呢?好又好成个什么样子呢?妈妈的日子又怎么变呢?那些财主老爷真个会老实起来吗?……她象遇到了一个猜中了一半的谜一样,似乎明白了,又觉得还是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