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知道上面这些内情的友人问我:“你为什么要标题为‘呓语’?是否自谦之词?”其实不然。“吕蒙呓语通周易”,虽系小说传奇之类的故事,但也暗示了一个道理。吕蒙是在酣醉忽卧之后于梦中通诵周易的,这似乎启发了我们,醉人呓语也许比醒人醒语更能深入人生哲理之奥义。陶渊明《饮酒》:“有客常同止,趣舍邈异境。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颍。”醒者规规小见,巧营而愈愚,醉者遗世独立而偏聪。渊明以醉者为得,足见人情世事难于讨分晓,何如以昏昏之醉人呓语处之为宜耳。
我一辈子学哲学,虽呓语亦难脱哲学之窠臼。哲学者,玄远之学也,总令人觉得不切实际。一些人称哲学为无用之学,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人除了实际的一面之外,又确有不切实际的一面。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专心于孜孜以求的日常事业和事物之余,又总感到缺乏心灵上的自由、安宁与安顿的原故。以自我为中心,把他人、他物都当作是自我所利用和征服的对象,此种事业心并不能为我们提供人生的家园。人若能从自我中心主义返回到人所植根于其中的“万物一体”之中,这似乎是忘掉了自我,实乃回到真我。也许正是在这里,人能找到自己的家园,找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也许正是在这里,哲学能展示它的无用之用。处当今竞争激烈、人们热衷于自我征逐之际,若能让哲学从寂寞冷宫中下凡到人间世俗,相信一定会给熙熙攘攘、沉沦于世者增添几分清凉幽香之气,以提高人们的品味。我这本书的用意也正在此。《晋书·陶潜传》:“尝言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如果读者能从我的呓语中,得到些许夏日炎炎、北窗高卧、“有风飒然而至”之感,则是我的莫大荣幸。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愿望。由于陋习难改,文中仍然夹杂了不少干巴巴的说理之词和专门的哲学术语,敬希读者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