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大雨降临之前再走出去,
我要走进最深的黑森林深处,
那里人满为患,却两手空空,
那里毒弹泛滥他们的水域,
那里山中家园紧挨着龌龊的监狱,
那里刽子手的脸总是隐蔽,
那里饥饿是丑陋的,那里灵魂被遗忘,
那里黑是唯一的颜色,那里零是唯一的数字,
而我将讲述它反思它、谈论它,并呼吸它,
在高山上宣示让所有灵魂看见它,
然后我在海面站立直到开始下沉,
但我将在我开腔歌唱之前更懂得我的歌
而呼啸的、急骤的、暴烈的、凶猛的
暴雨就要倾注——
最后一句,一种创作者的自觉,使迪伦超越于同时代的歌者,他兼备了摇滚者的狄奥尼索斯精神(召唤幻象)和思想者的阿波罗精神(抽身凌越)。他如尼采所说的,呈现了日神冲动和酒神冲动的交织,全诗是一列走向日神形象世界的癫狂的酒神歌队。说实在的,这首歌词如此晦涩难懂,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人沉浸其中,如痴如狂,在一种痛苦与狂欢交织着的癫狂状态中,认识到个体生命的毁灭和整体生命的坚不可摧,由此产生出一种快感,一种形而上的慰藉。这首诗,是一场荡涤心灵的暴雨,漫天淋漓的阵阵骤雨,是一个个砸向读者的浓密意象。尽管当时大规模反战运动尚未开始,迪伦却已写下20世纪后半叶最响亮的反战歌曲。
尼采在其哲学著作《悲剧的诞生》一书中认为,艺术的持续发展是同日神和酒神的二元性密切相关。日神阿波罗是光明之神,在其光辉中,万物显示出美的外观;酒神则象征本能的放纵,是一种痛苦与狂欢交织着的癫狂状态。尼采以日神和酒神象征说明古希腊艺术的起源和发展及人生的意义。由日神产生了造型艺术,如:诗歌和雕塑,由酒神冲动产生了音乐艺术。人生处于痛苦与悲惨的状态中,日神艺术将这种状态遮掩起,使其呈现出美的外观,使人能活得下去。酒神冲动则把人生悲惨的现实真实地揭示出来,揭示出日神艺术的根基,使个体在痛苦与消亡中回归世界的本体。基于尼采的理论,在这个意义上,鲍勃·迪伦兼具歌手与诗人,音乐与文学,酒神精神与日神精神。鲍勃·迪伦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也是一个伟大的曲作者,承载着西方自伟大的荷马以来的诗与歌合一的艺术传统。而在更久远的年代,人类的早期,原始部落的巫术阶段,诗歌舞本是三位一体。当一句句诗以节奏和韵律融入身体,从有力的声音里迸发出来,神附体、先人附体,通过狂舞而神志恍惚,而灵魂出窍,而通灵、通神、通鬼,歌声里飘忽着一片片恍惚的岁月、一页页失散的记忆和一张张亡灵的脸。那时候,在人类的心灵中,日神还未觉醒,只有酒神的纵情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