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外公没有兴致下棋,阿九就将我夹在她的两腿中间坐好,拿出她的绣花活计来做。阿九已经将梨木太师椅和茶几都蒙上了锦缎垫子。大木床上褪了色的帷帐,也被换成新的。连你外公脚上的拖鞋,都换成了软缎的。垫子、帷帐、拖鞋上,绣的都是同一样的东西,就是文竹。阿九的文竹已经绣得出神入化,极为细致灵秀了。阿九绣的文竹在光线阴晴变幻不定时,便会从布面上走下来,与你外公默默对视。你外公坐在文竹上,睡在文竹下,行在文竹里,在深深浅浅的绿荫中间,享受着午后难得的一丝阳光。若我睡着了,一屋里便静得只听见你外公水烟袋的咕噜咕噜声和阿九的绣花针穿过布面发出的咝咝声。你外公和阿九之间并没有多少对话。阿九的话都写在眼睛里了。你外公的视野里处处都是景致。
阿九在那一年里真正地长起来了。胸脯鼓鼓的像两只跃跃欲飞的鸟儿,衣裙里头突然有了充实的内容。每当她抱着我像文竹似的一摇一曳地走出你外公的屋子时,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掩嘴窃笑。阿九已经不和他们住在一块了。阿九那时和我住在另一个单间。那些人从前和阿九调笑嬉戏惯了,如今见到阿九,眼帘一垂就闪过了。他们还没到害怕阿九的地步,他们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招呼阿九,因为阿九妾身未分明。其实,所有关于老爷和阿九之间相当生动活泼的细节,在那个阶段还纯属下人们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