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他把这些都忘了,只注意着一路的风景。他好久没有能出城,所以尽量吟味着刮在脸上的风,船头的水声,浩荡的河面,岸上时刻变幻的风景:灰色的平淡无奇的崖岸,一半浸在水里的丛柳,金黄的葡萄藤,有好多传说的峭壁,城镇上矗立着哥特式的钟楼,和工厂里黑烟缭绕的烟囱。他正在自言自语地出神,邻座的少年却怯生生的,嗄着嗓子,穿插几句关于那些修葺完整,挂满了常春藤的废墟的掌故。他说着话,仿佛对自己演讲似的。克利斯朵夫给他提起了兴致,便向他问长问短。对方马上抢着回答,很高兴能够显显他的才学,嘴里老是把克利斯朵夫叫作宫廷提琴师先生。
“敢情你认得我吗?”克利斯朵夫问。
“哦!是的。”少年那种天真的钦佩的口吻,教克利斯朵夫听了非常得意。
他们就此搭讪起来。那少年在音乐会中看见过克利斯朵夫,而人家所说的关于克利斯朵夫的故事更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他并没说出这一点,可是克利斯朵夫体会得到,并且还因之而惊喜交集。从来没有人对他用过这种感动的恭敬的口吻。他继续打听关于一路上城镇的史迹,那少年就把最近才得来的知识一起搬出来,使克利斯朵夫大为钦佩。但这不过是他们的借题发挥:两人真正的兴趣是在于认识对方的人。他们不敢直截爽快地提到正文,只偶尔提出一两句笨拙的问话。终于他们下了决心,克利斯朵夫才知道这位新朋友叫作“奥多·狄哀纳先生”,是城里一个富商的儿子。一谈之下,他们当然发现了共同的熟人,话慢慢地多起来了。船到了克利斯朵夫的目的地的时候,他们正谈得非常有劲。奥多也在这儿下船。这种巧事,他们认为非常奇怪。克利斯朵夫提议在午餐以前随便遛遛,于是两人就往田野里走去。克利斯朵夫亲热地挽着奥多的手臂,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好像从小就认识他的。他因为年龄相仿的同伴一个也没有,所以和这个有教养,有知识,对他表示好感的少年在一块儿,感到说不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