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着,一股热流,激在嗓子眼里,不论碰到什么,都会触发一样。就像这样,他跑到办公人那里,他跑到地主那里,他变成全乡第一个要地主退租的人了。像我们看到的,他的行动给了许多人勇气,他又亲自劝导两个比他还顽固的伙子退了粮。最重要的,他那一天,像开了堤的河似的说着说着,他是说了那么多的话。
“那一天,他尽说着:‘我要退粮!我要退粮!’他的用字不多,可是像标语一样明确,全体伙子一致拥护他。所以后来就推选他为全乡的农会主任了。从此,没有人不相信他,因为他是土地革命区长大的,他受尽了穷人的苦,都相信他的心,那是一颗黄金般的心,真正的穷人的心哪!”
讲故事的人,结束了这个故事。但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放着异样的光,仿佛还在述说什么。而我的思想也在回旋,也仿佛仍在听他无言的叙述。满天星宿在(左目右夹)眼,依照乡村的经验,快要下雨了。每个人都在祈祷着下雨,在接近抗战胜利的今天,荒年确是一个最大的威胁。
“但是,为什么他刚才讲了那段话,大家都散开了呢?”
“你问得对,”对方的调子变得轻快些了,他说,“这的确是个能人,他比一切庄稼人都熟知每一块土地、每一样庄稼,他更能推想将要来临的年成。我们乡下人不懂什么科学,自小到大凭经验生活,就以他来说吧!今天唯有黑豆捉了苗,他十二垧山地,种上七垧黑豆,他为什么种黑豆呢?有人说今年春天蛤蟆叫得早,收黑豆;有人说黑豆九瓮水,什么土都扎得住根,所以耐旱。依我说,陕北这地方,隔几年多种点黑豆是对的。他有三十几畦园子,去年雨水好,种了小麻。今年大家还是种了小麻,他却种了大麦,大麦眼看就要收割,割了大麦就能种白菜,你想他有了这三十几畦白菜,还怕跌年成吗?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计算不到才是穷。像黑怀德,就是一个会计算的人。他同我们一样度过了几个荒年;但他的荒年,就和那些懒鬼的荒年不一样。前几天大家怕旱,要抬龙王,又要唱戏,只有他反对。他是有理由反对的,正像今天晚上一样,有些人整天在‘人市’上说天旱,道年荒,都不商议一个有效的办法,在陕北整个春天不下雨的年成,数也数不清,先不接收过去的经验,又不响应政府防旱备荒的号召,有啥办法?”